晌午的陽光,有些刺眼。
出了清水閣,洛子君徑直回了藥店,并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。
藥店名字叫“保安堂”,是一對爺孫開的。
店里加上他,一共就只有三個人,除了問診看病以外,還賣各種藥材。
平時師姐負責看店,他與師父則負責東奔西跑。
當然,他只負責背藥箱和寫藥方。
這個時候,店里并沒有客人。
師父蘇大方似乎有事出去了,只有師姐蘇清靈一個人在店里。
蘇清靈穿著一身與藥店風格頗為契合的素白衣裙,此時正在柜臺后面低頭撥弄著算盤。
這丫頭生的高挑靚麗,氣質清雅,胸前又格外巍峨壯觀,所以經常會吸引一些男子來店里買藥,而她每次都會狠狠地坑那些人。
許多人為了面子,不得不強顏歡笑付錢,卻只得到她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對待,幾次之后,便不敢再來。
而她似乎也很少有情緒波動。
洛子君見這丫頭經常擺著一張冷冰冰的生人勿近臉,所以也很少主動跟她說話。
此時見她低頭忙著,也沒敢打擾,放下藥箱后,就去了右側角落里的書架前,隨手拿了一本藥典,翻看起來。
誰知他剛翻了幾頁,身后忽地傳來一股甜甜的藥香味。
洛子君轉頭看去,是一張冰冷美麗的臉蛋兒。
他正要說話時,一只白皙的玉手忽地探出,一把掐在了他的屁股上。
“嘶……”
洛子君頓時倒吸一口涼氣,忙問道:“師姐,怎么了?”
這丫頭,竟然掐屁股???
蘇清靈雙眸冰冷地看著他:“聽爺爺說,你剛剛去相親了?”
洛子君點了點頭:“是啊,怎么了?”
蘇清靈手指突然加重了力道,疼的洛子君又“嘶”了一聲,忙討饒。
“師姐,我哪里招惹你了?”
洛子君覺得莫名其妙。
自己去相親,關她何事?
莫非這丫頭喜歡自己不成?
顯然不太可能,兩人才認識沒幾天而已。
蘇清靈冷聲道:“就因為你去相親,沒有回來幫我,害我剛剛算錯了賬,多找了別人一枚銅錢,我掐死你!”
說著,她又用力掐了起來。
“啊……”
洛子君算是記起來了。
這丫頭算術差的要命,甚至連七加八都要掰著他的指頭一起數,這樣的人,師父竟然放心讓她算賬管錢,也是沒誰了。
可是,這跟他有什么關系?
“師姐,要不以后我來算賬和管錢?”
蘇清靈聽了他的話,冷哼一聲:“你想的美!”
說著,又狠狠地掐他。
洛子君疼的不行,覺得這丫頭必須得治。
她能掐我,難道我就不能掐她?
于是他立刻伸出手,也一把狠狠掐在了她的屁股上。
“啊!”
兩人一起叫了起來。
蘇清靈頓時瞪大眼睛:“洛子君,你……你……你竟敢掐我屁股?”
“師姐,你……你……你竟然也敢掐我屁股?”
洛子君可不會慣著她。
什么狗屁男女授受不親!
就準女人動手,不許男人動手?
蘇清靈不可思議地看著他,像是突然不認識他了,隨即手指猛然用力旋轉:“我掐死你!”
洛子君不甘示弱,手指也猛然用力旋轉:“我也掐死你!”
“啊……”
兩人再次異口同聲叫了起來。
“松手!”
“你先!”
“啊……”
兩人在一聲聲慘叫中,終于吃痛一起松開了手。
“洛子君!你死定了!告訴你,你死定了!”
蘇清靈一邊揉著臀兒,一邊后退到了柜臺里,隨即突然抄起一根雞毛撣子就沖向了他。
洛子君早有準備,立刻也抄起了角落里的苕帚。
大戰一觸即發。
正在此時,門口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。
隨即,一名身穿粗布衣裳的老婦人,從門口走了進來,看其臉色和走路動作,似有疾病。
兩人見此,連忙放下了手里的武器。
蘇清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,回到了柜臺后面,一只手繼續裝模作樣地撥弄著桌上的算盤,另一只手則偷偷在后面揉著疼痛的臀兒,疼的牙縫里嘶嘶作響。
那老婦人進了店,見柜臺后的少女長的花容月貌,臉上卻是冷冰冰的表情,頓時有些畏縮,不敢說話。
洛子君連忙揉著屁股走了過去。
平時師父不在時,他偶爾也會幫病人看下病,不是太嚴重的,就隨便開一副藥,看不出來的,就只能等著師父回來了。
“大娘是要看病,還是來拿藥?”
洛子君來到她的面前問道。
老婦人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一眼他躲在后面揉屁股的手,似乎有些心虛和難為情,低下頭道:“看……看病……”
洛子君看了一眼她的臉色,道:“先說說你的癥狀。”
若是年輕的婦人或者小姑娘,他會引到里面的房間低聲詢問,以免對方不好意思開口,這個年紀的老婦人,自然不用那么麻煩。
何況這里除了他和師姐,也沒有別人。
老婦人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,猶豫了一下,方道:“老身已經連續五日沒有去茅房了,肚子硬邦邦的,憋的難受,卻是上不出來。吃不好,睡不好……”
她又說了幾個癥狀,然后突然哭了起來。
“老身怕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癥啊,家里還有一個癡傻兒子,若是老身一命嗚呼,他可該怎么辦啊。”
洛子君聽她說了癥狀,心頭已經有了大概,又伸手把了一下脈,安慰道:“大娘寬心,此是小病,不是什么不治之癥。應該是肝氣郁結,氣機不暢,升降失調,導致積食難化,又兼便秘。待我給你拿一些藥,回去煮了喝了,兩天之內,必定好轉。”
說著,他親自去了柜臺后面,準備拿藥。
走到蘇清靈身后時,一只穿著白色繡花鞋的腳,忽地用力踩在了他的腳上。
“先收錢。”
蘇清靈低著頭,臉色冷冷地撥弄著算盤,似乎并不是她在說話,另一只手依舊在偷偷揉著被他掐疼的屁股。
洛子君只得轉身看向柜臺外的老婦人道:“大娘,看診加藥費,一共二十文錢。”
老婦人聞言,目光躲閃,低著頭,雙手不安地抓著衣服又松開,然后又抓著,如此重復,無處可放,臉上滿是尷尬與羞愧,顫聲道:“老身……老身身上,暫時無錢……”
洛子君看了一眼她滿是裂口的粗糙雙手,和那身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裳,又想著她剛剛說家里有個癡傻兒子,頓了頓,沒再說話,轉身去拿藥。
蘇清靈則依舊低著頭,白皙纖長的手指繼續撥弄著算盤,聲音明顯比之前更加響亮了,臉色也更冷了。
洛子君拿了藥,包好后,從柜臺遞了出去,對那老婦人道:“先回去治病,等以后有錢了再來給就是了。”
他經常與師父出去給人看病,遇到窮人時,師父偶爾也會免除對方的診費,但會小聲叮囑他:“回去后萬萬不可對你家師姐說。”
老婦人一聽,頓時紅了眼睛,顫顫巍巍道:“這……這……”
洛子君見她不好意思接,只得走出柜臺,把藥塞進了她的手里,道:“沒事,去吧。”
老婦人看著手里的藥,聽著他溫和的聲音,竟“噗通”一聲,跪了下來,哭著道:“小郎君,您……真是個活菩薩啊,老身……老身……”
洛子君連忙把她扶起,又好生勸慰了幾句,把她送了出去。
老婦人抹著眼淚離開。
待洛子君回到店里時,迎接他的是一雙冷冰冰的目光。
不待對方說話,他便先開口道:“月底從我例錢里扣就是了。”
他在這里做弟子幫忙,每月還有五十文錢拿。
畢竟店里的活,他要做一大半,而且還經常背著藥箱,隨著師父出去風吹日曬地奔波。
蘇清靈冷笑一聲道:“你倒是好心,你知不知道,這條街就是我們店里生意最不好?你還免費送。給你的例錢,難道不是賣藥掙來的?”
洛子君沒再說話,默默地走到角落里洗手。
蘇清靈看著他的背影道:“你怎么不說話了?知道錯了嗎?”
洛子君沉默了一下,道:“知道了。”
他的確錯了,畢竟這又不是他的藥店。
其實他覺得,開藥店,不應該只求掙錢,能支撐下去就行。來藥店買藥的人越來越少,來看病的人越來越少,才是好事。但他也知道,這種想法不太現實,而且很自私,即便是他的藥店,只怕也不可能,除非不怕倒閉。
看到剛剛那個老婦人,他不禁心有戚戚,想起了當初的自己。
當初的自己,在那個世界,患了絕癥,無錢可醫,最后只能落得個傾家蕩產,家破人亡……
看著洗手盆中微微蕩漾的波紋,再聯想到自己曾經的遭遇,他恍惚間想起了曾經看到的那兩句話,不禁喃喃道:“但愿世間人無病,何妨架上藥生塵……”
蘇清靈微怔,正要說話時,門口突然響起一道聲音:“好詩!好詩!這位小大夫醫者仁心,志高行潔,小小年紀,竟有如此偉大品德,佩服!佩服!”
一名身穿儒袍風度翩翩的青年,手持折扇,走進藥店,滿臉佩服地看向了洛子君,拱手道:“就憑著小大夫剛剛那兩句話,尊名足以流芳百世也!”
隨即連忙自我介紹:“在下蘇別,一介窮酸秀才耳。家里有幾個銅臭,腹中有少許墨汁,本自鳴得意,不服他人。今日聽見小大夫之言,才知這世間竟有如此無私高潔的有德之士,慚愧,慚愧!”
“秀才?”
洛子君本不想理睬他的,一聽這位是個秀才,頓時心頭一動,連忙拱手回禮。
同一個地方的秀才,有很大幾率是認識的。
寒暄幾句,他直接問道:“蘇兄可認識許仙許兄?”
果然!
蘇別聞言一怔,隨即拍手笑道:“自然認識,不僅認識,還是好友呢!巧了,小大夫也認識許兄嗎?”
洛子君心頭一喜,連忙道:“在下哪里認得許公子,只是聽人說起,許公子文采飛揚,才華橫溢,這才記在了心里。”
蘇別哈哈一笑,表情有些怪異地道:“小大夫只是聽說,若是見了許兄本人,才知對方真正的文采呢!”
洛子君連忙邀請他去旁邊坐。
蘇別本來是來拿藥的,剛剛聽到這位小大夫那幾句話,頓時心生敬佩,故而也愿意與其攀談。
兩人聊一會兒許仙,又聊了會兒其他。
待洛子君故意談論了幾句詩詞以后,蘇別不禁拍案而起,又驚又喜道:“沒想到洛老弟不僅是個大夫,品鑒詩詞的功夫竟也如此了得!若是假以時日,定會追趕上為兄也!”
這家伙還真是個吹牛精……
洛子君心頭暗暗道。
不過為了結識許仙,他自然非常配合。
于是,兩人很快就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友。
直到太陽西墜時。
蘇別方意猶未盡地拿了藥離開。
臨別時,依依不舍:“今日與洛老弟相識,實在是人生一大快事。待來日若有空閑,你我兄弟再聚。”
洛子君送到門口,看著對方瀟灑離去的背影,心頭暗暗道:任務終于前進了一步。
待他回到店里時,蘇清靈突然問道:“你會詩詞?”
洛子君道:“書上看過一些,隨口胡謅而已。”
“許仙是誰?”
“一個秀才。”
“你也想考秀才嗎?”
“嗯。”
“就你?哼。”
蘇清靈撇了撇嘴,一臉不信。